儒林外史人物谈之牛浦郎
冒牌诗人牛浦郎的行骗江湖
——一个小骗子是如何把政府官员骗得团团转的
匡超人的丑行劣迹已令人不齿,作者却意犹未足,又押上了一位更为出奇的假名士牛浦郎。这便是“牛浦郎冒名行骗”故事。
牛浦郎一出场,便和匡超人一样“古怪”。匡超人出场时是面前摆着拆字摊,嘴里却在念文章;牛浦郎则是“右手拿着个经折(经商人家记帐的纸折),左手拿着一本书”,“映着琉璃灯便念”。
聪明好学然而心术不正,这一点牛浦郎与匡超人是很像的。不过,与工于算计、不择手段、把良心昧起来作恶、却还要随时挂起一块冠冕堂皇招牌、一心向上爬的匡超人不同,牛浦郎是那种自来也无善恶是非之念、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却不会放弃任何切近的利益(急功近利)、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空手套白狼、有奶便是娘的市井无赖之典型。这样一个品行不端、爱耍小聪明的小无赖跑出来在江湖上混,虽是人生路疏,却不愁找不到师傅教他学坏,因为江湖上最不稀缺的物种就是形形色色的骗子无赖。
这个不良少年竟然喜欢读书
牛浦郎是芜湖(安徽)人,出场时是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小青年。他父母早亡,与祖父牛老儿相依为命。牛老儿开着一个小小的香腊店,祖孙二人勉强糊口。牛浦郎出去讨欠账,从学堂路过,听到里面人读诗,很是羡慕。
牛浦郎虽然喜欢读书,但其本性却不十分善良。小小年纪的他很有主意,他羡慕别人读书,也想看,但不跟爷爷说,偷偷从店里拿了钱,买唐诗来读。应该是担心爷爷不支持他读书,他每天都到附近的甘露庵前,借着门口的琉璃灯读。被庵中的老和尚看到了。眼见这么爱学习、主动读书的少年,老和尚很是喜欢,着实夸奖了他一番,还邀请他进庵里读书。
老和尚问牛浦郎,我原以为你读的是应考的科举文章,是想要考试做官。原来你读的竟是诗,你读诗干什么呢?牛浦郎说,“我们经纪人家,哪里还想什么应考上进?只是念两句诗破破俗罢了。”
这句话说得很是不俗,不仅让老和尚十分赞赏,也让书外的我们感叹,这还真是一个心怀诗和远方的少年啊!
老和尚又问牛浦郎,你能否讲讲自己的心得?牛浦郎很诚实,说很多诗自己读不太懂,是讲不出来的;偶尔有一两句能够讲出来,心里就会觉得无比欢喜,许诺送他两本诗集。
追求虚名的他偷钱偷书、气死爷爷
牛浦郎看老和尚迟迟不肯把诗集拿出来,他决定自己行动。他早已习惯了偷爷爷的钱,有一次趁老和尚外出,便溜进他的卧室,在一个枕箱里发现了两本“锦面线装的书”,上面写着“牛布衣诗稿”,便毫不客气地偷出来据为己有。(追求功名利禄而不择手段)
牛浦郎文化程度不高,原本他读的是唐诗,很多用典都读不懂。这本诗集是当代人写的,相比之下易懂多了。
他看到诗稿中有“呈相国某大人”等题目,便想:这相国、督学、太史、通政等,都是现任的老爷,可见只要会做两句诗,并不要进学、中举,就可以同这些老爷们往来,何等荣耀!他想,原来不用非得科举考试,只要会做几句诗,也可以结交这些官员老爷啊!
可是,怎么结交呢?想到这里,他不禁产生了盗名之念:这人叫牛布衣,我也姓牛,何不把我的名字,合着他的号,刻起两方图书来,印在上面,这两本诗可不算了我的了?我从今就“改名牛浦,号做牛布衣了!”
追名逐利的心让牛浦郎无知者无畏,他打定主意,便立刻开始行动。第二天又从店里偷了点钱,来到一个刻图书的郭铁笔那里,要刻两方图章,一个是“牛浦之印”,另一个是“布衣”。郭铁笔上下打量了牛浦郎一番。
这样打量显然是表示不信,而且还问道:“先生便是牛布衣么?”小牛却不动声色,仿佛是理所当然地答道:“布衣是贱号。”这种神态自若的非凡气势无疑征服了郭铁笔,“慌忙爬出柜台来,重新作揖,请坐,奉过茶来”,对他毕恭毕敬,又提出“此处也有几个朋友仰慕先生,改日同到贵寓拜访”。这一招又出乎小牛意外,连忙拦挡:“极承先生见爱。但目今也因邻郡一位当事约去做诗,还有几时耽搁,只在明早就行,先生且不必枉驾,索性回来相聚罢。图书也是小弟明早来取。”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阻死了郭铁笔想拜访自己的念头,又显得入情入理,所以竟然瞒过了崇拜名士的郭铁笔。小牛渡过了冒名行骗的第一关,初战告捷,而且尝到了当名士的甜头,郭铁笔给他刻章,“笔资也不敢领”。
不久,老和尚要离开芜湖去京都,临行前交代牛浦郎说,我要给你的诗集就在枕箱里,你自己拿吧。牛浦郎心想:我早就拿过啦,还要你说?老和尚已经走了,再也没有人知道牛布衣是谁了,我现在就是真正的牛布衣了!随即拿了一张白纸,写上“牛布衣寓内”,贴在庵门上。
这期间,祖父牛老为他娶了邻居开米店的卜老爹的外孙女做媳妇。不久牛老盘点账目,发现店里的钱被孙子偷去了很多,已经快撑不住了。问牛浦郎怎么回事,他却是“之乎者也”地敷衍爷爷。牛老一气成病,不久便去世了。也就是说牛爷爷是被这个不懂感恩的孙子活活气死的。卜老爹帮着料理丧事,而牛家已经没钱,牛浦郎卖了房子,和媳妇搬到卜家暂住。
冒牌诗人冒名顶替、招摇撞骗
路过此地的候补知县董瑛,在京城从冯琢庵处得知牛布衣在芜湖,因而慕名来访,但庵中没人,他便把帖子留在庵内。
牛浦郎无事可做,便时常到甘露庵里看看,这一日,发现了一张从门缝塞进来的帖子,上面写着:
“小弟董瑛,在京师会试,于冯琢庵年兄处得读大作,渴欲一晤,以得识荆。奉访尊寓不值,不胜怅怅!明早幸驾少留片刻,以便趋教。至祷!至祷!”
原来这牛布衣是一位老儒,曾经做过范进(就是中举发疯那位)的幕僚,很是结识了一些儒林人物。这董瑛在别人那里读到了牛布衣的诗,大概很喜欢,所以专程来拜。牛浦郎一看他们从没见过面,便想“何不就认作牛布衣,和他相会?”嗯,他又说在京会试,那必然是个老爷,于是也写了个回帖贴在门上,邀请这位董老爷来他客居的卜家相会,想借此抬高身价,“吓一吓”自己的两位舅丈人卜诚、卜信。
第二天,董瑛果然来拜,眼见这个“牛布衣”如此年轻,起了疑心,被老练的牛浦郎巧妙的掩饰过去。于是董瑛对他赞叹夸奖。又告诉他,自己已经被授县令,很快便要上任,并邀请他到时候来相会。牛浦郎很高兴,对董瑛极尽礼貌客气。董瑛临走前说:“若早得一地方,便可奉迎先生到署,早晚请教。”这又为后文小牛安东行骗埋下了伏笔。
当着董瑛的面,牛浦郎把卜家的两个丈舅卜诚、卜信当成仆人颐指气使。董瑛走后,二人与他翻脸,撵他出门。牛浦郎一气之下,便搬到了甘露庵,只留妻子住在卜家。
牛浦郎没有营生,便将庵中老和尚留下的一些家什变卖,有一天没一天的过日子。这一日,他偶然得知董瑛已经当了淮安府安东县县令,立刻大喜。他也不跟妻子说一声,自己便收拾行李搭船,投奔董瑛而来。
坑蒙拐骗路上渐行渐远
在去安东的路上,他又遇上了盐商万雪斋的清客牛玉圃。其实牛玉圃也是个吹牛行骗的假名士,而且正为缺少帮手发愁,碰到牛浦郎,俩人一拍即合。牛浦郎正在困境之中,见老牛气势不凡,又有四个长随,便认牛玉圃为叔祖。殊不知这牛玉圃也是个到处打秋风、招摇撞骗的假名士。
这两个人,老的老的不知羞,小的小的不要脸,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赶到一块去了。一路之上,小牛跟着这老江湖可是着实学了些本事,最关键的一点,出来混得会包装自己。吹牛要吹得很自然,说谎要说得自己都相信,脸皮要极其的厚。
他带着牛浦郎来拜盐商万雪斋,不料这牛浦郎没见过什么世面,随牛玉圃拜访万雪斋时,在池塘边不小心掉进去,被牛玉圃斥责为“上不的台盘”,这无疑使他怀恨在心,一有机会,便图报复。
不久他从别人那听到关于万雪斋的八卦,说这万雪斋原是程家的书童,后来才发迹,在他面前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提姓程的。牛浦郎计上心头,哄骗牛玉圃,说万雪斋和这个姓程的最好。牛玉圃则“旧病”复发——不明底里却要吹牛。过了几日,牛玉圃果然在万雪斋面前提起,气得万雪斋立刻将他辞退与之绝交,让他再也打不到秋风。
这一个回合中,香蜡店里走出来的小伙子已经获得了成为骗子的最根本条件,那就是心狠手辣和一副老脸皮。
牛玉圃知道被牛浦郎戏弄后,将他剥尽衣服、打了一顿捆了扔到了粪窖边,让他吃尽苦头。幸运的是,安东县的黄客人乘船路过此地,上来出恭,他连忙喊救命,被救了回去。
他自称是个秀才,去投奔安东县董知县的,不想遇到强盗,被打劫一空。这人姓黄,正好是安东县的,得知他是县官的朋友,便将他带到安东县,替他买了像样的衣帽,得以去拜访董知县,二人久别重逢,很是亲热。这姓黄的见牛浦郎果然是知县的朋友,对他更加尊敬,将自己第四个女儿嫁给他。
牛浦郎撒谎惯了,卑鄙无耻,薄情寡义,根本不在乎自己家中的妻子,高高兴地又娶了黄家女儿,没事去县衙混混,读两句诗,骗点钱花,这种坑蒙拐骗的日子,他过得很是逍遥自在。过了不久,董瑛高升,他很够意思,临行前继任向知县照顾牛浦郎。
这时的牛浦郎,更由一个小骗子变成一个大骗子,他的名字履历是冒充的,两本诗集是冒充的,秀才身份是冒充的,就连做黄家女婿也是骗来的。他步步撒谎,处处吹牛,每日里借着讲诗为名,各处招摇蒙骗,居然也“弄起几个钱来”。
小骗子的终结之路
董瑛走了,牛浦郎住在黄家,没什么营生,便在门口贴了一个贴子“牛布衣代做诗文”。芜湖的老邻居老无赖石老鼠上门敲诈不成,便揭了他偷窃行骗、停妻再娶等许多品行恶劣的丑行。
牛浦郎拒绝,石老鼠冷笑说你停妻再娶该当何罪?若不拿出银子来,我就去告你。牛浦郎也不示弱,二人便来到县衙。衙役们认识牛浦郎,他就息事宁人,凑了点钱打发走了石老鼠。这时又有人来告诉牛浦郎,说他的前妻来了,正和他现在的媳妇争吵呢。牛浦郎还以为是卜家女儿来了,急忙赶回家,一看竟是个不认识的中年妇人。这才是真正的牛布衣妻子。
原来牛奶奶得知牛布衣寄居在芜湖甘露庵,担心他一个人没人照顾,便带着侄子一路寻访到芜湖,却发现庵中只有一具棺材,以为牛布衣已死。有人告诉他“牛布衣”还活着,已经去安东县了。于是牛奶奶又来到安东,找到牛浦郎门前认夫,与牛妻黄氏吵了起来。
眼见的牛布衣并不是自己的丈夫牛布衣,牛奶奶大怒,心中又急又气,当下就以“谋杀夫命”的罪名把牛浦郎告下了。牛浦郎却一口咬定,自己根本不认识她。向知县认为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也没法认定,命人将牛奶奶押解回家乡。向知县因此被弹劾,说他放着人命官司不问,故意偏袒会做诗文的,应与予革职。幸好按察司身边有一位戏子鲍文卿替他苦苦求情,才免了处分。
这一来小牛的名声可大大受损了。虽然向知县也因无法辨清真假而不予追究,但从此牛浦郎在安东行骗恐再也难以得逞了。
偏袒牛浦郎的知县差一点被惩罚。牛浦郎的故事至此结束。
是谁纵容包庇了骗子
牛浦郎再没有什么故事了,估计他也就这样了。他脸皮厚,没有羞耻心,大概也能生存下去,然后继续跟陌生人行骗吹嘘,说他就是牛布衣,吹嘘他曾经与董老爷、向老爷的交情深厚……
牛浦郎的故事很搞笑,也很奇怪。因为一个骗子能横行儒林,仅仅靠骗术高明是不够的,还需要别人配合。他不过读了几句诗,根本没什么真才实学,能骗市井百姓还能说得过去,竟将正经科举出身的董瑛和向知县骗得团团转,也是让人惊诧莫名——难道在接触中,他们就一点没发现这小骗子的不学无术?还是他们本身也没啥学问,与牛浦郎半斤八两?
可能也是吧?在这儒林之中,读了三十年书、当了大官的范进都不知道苏轼是何人,董瑛和向知县大概也强不到哪里去,随便一个市井少年牛浦郎就轻易骗过了他们,也是可悲可叹。文章真实的揭示人性被腐蚀的过程和原因,从而对当时吏治的腐败、科举的弊端礼教的虚伪等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和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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