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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展编辑
向荣出品
腾讯新闻×贵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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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德云社这么多年,第一回呀,攒底站在这个位置上。”11月27日晚,北京湖广会馆,39岁的阎鹤祥一袭蓝色大褂,站在桌子外面——逗哏的位置。
说完,他一步跨向桌子里面的捧哏位,又迅速回来,嘀咕了一句:“他红了,我就成了他。”
台下爆发出心领神会的笑声。“他”是郭麒麟,阎鹤祥的搭档,两人合作了快十年。这两年,少班主活跃在综艺节目、影视作品中,留给相声的时间少了——两人上回同台还是年11月。台上台下,人们都调侃阎鹤祥“寡妇失业”。
▲阎鹤祥,本名阎鑫,年考入德云社,同年拜师郭德纲,现担任德云社演出四队队长
“失业”后,阎鹤祥没闲着。他还是德云四队的队长,平时说单口,说评书。他最近一次出圈是因为一档电台节目。故事FM里,他说相声行业是虚假繁荣,表达对相声饭圈化的担忧——“(相声)针砭时弊,现在有的人自个儿都成了‘时弊’,你针砭谁去?”“今天的演员还抱着传统相声,都是在无能地炫技。”“相声不能叫非物质文化遗产。你都干成遗产了,你怎么还美呢?”
节目一播,找他的人不少。李诞和庞博都联系了他。单立人喜剧的石老板听到阎鹤祥在节目中说,相声和脱口秀是一样的,非常触动,邀请他看了一场线下脱口秀。看完,阎鹤祥又录了一期节目,说相声和脱口秀各有所长,“他们要火了,我们的饭碗就受威胁了。”
11月27日的演出,阎鹤祥还没露脸,前头的演员已在节目中说,台下观众“都是冲着队长来的”。他一登场,底下欢呼一片。演出中途,单反相机的快门声不绝于耳。表演结束十几分钟后,网上就有了他这段群口相声《文训徒》的完整视频。
▲北京湖广会馆阎鹤祥、冯照洋演出现场《文训徒》是一段经典相声,讲师父收了位傻徒弟的故事。前些年,阎鹤祥跟师父郭德纲,和于谦一起演过这出。那时,他演傻徒弟,也是一袭蓝大褂,在一边站着,歪着脑袋、眼神呆滞。
这回他演师父,上台便说相声行过往收徒谨慎,现在则“有点胡来”。过去,师父收了徒,要“传道授业解惑”,现在是“传道授业解惑上综艺”。
他又说徒弟“好看”,一出来,观众一拍,视频上网,“顶流了就”。
“光好看没有用。”站在一旁的捧哏演员冯照洋说。
“光好看有用啊。”阎鹤祥振振有词。徒弟跟他学能耐,学什么呢,“综艺感啊”。
犀利观点被裹上一层幽默的壳,对行业的唏嘘被放进真假参半的调侃中。现场气氛活跃,有人听个热闹,有人大呼痛快。他站在那儿,歪着嘴,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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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无大小。但捧哏站在桌子里面,常常成为被嘲弄与占便宜的对象。有个说法,如果你是捧哏,千万别让爹妈、媳妇去听你的相声,因为段子里老有他们仨。
台下,阎鹤祥是个有极强表达力的人,观点鲜明、论据充沛。单位同事说他知识面广,擅长旁征博引。但作为捧哏,他要在台上“压抑”自己,用最精炼的语言,既不抢风头,还能画龙点睛。
阎鹤祥比郭麒麟大15岁,学识广,反应快,能怼,戳你,又不至于冒犯。
台上,郭麒麟介绍阎鹤祥:“我搭档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不过却一直不红,不像我知名度那么高。算是被埋没的人才。”阎鹤祥顺势调侃:“我差一好爹嘛。”
将阎鹤祥和郭麒麟凑到一起的是郭德纲,让阎鹤祥投身相声行业的也是郭德纲。
年,24岁的相声爱好者阎鑫在公交车上听广播,第一次听到德云社,从此天天追着听。得知他们在天桥有演出,他去看,已是一票难求。
年4月,德云社面向社会招生。阎鑫填了报名表,于上万人中被选中,前往北京广德楼剧场参加考试。他说了个贯口,唱了段戏,后来成了“鹤”字科的一员。
德云社里,学员不问出处。五湖四海,各行各业,什么人都有。人群中,阎鹤祥还是“显眼”:北京人、大学本科毕业、在中国移动当工程师,还开车。“条件明显要比其他人感觉好一点儿。”鹤字科演员高鹤彩告诉《贵圈》。
▲高鹤彩(左)年入学德云社“鹤”字科,从艺15年,年在上海成立笑乐汇相声会馆高鹤彩比阎鹤祥长几岁,但觉得阎鹤祥比他成熟,会照顾人。师兄弟们一块儿吃饭,十次有八次都是阎鹤祥掏钱。高鹤彩那时住廊坊,夜里在天桥上完课,要赶10点半的火车回家。从天桥搭公交去火车站,经常会错过列车。只要阎鹤祥在,都会主动开车送他,持续了快一年。
不过,当时阎鹤祥羞于开车。其他学员都抛家舍业来北京打工,一门心思扎在这儿说相声,只有他开车,“让人感觉我不是来学东西的”。他在故事FM里说,“如今行业不是这样,演员已经开始攀比开什么车了。”
年,郭德纲找到阎鹤祥,问他乐不乐意给15岁的郭麒麟捧哏。父亲为儿子选搭档足够慎重,阎鹤祥很高兴地答应了。
他看过郭麒麟演出,觉得这孩子反应快、聪明、有灵性,记忆力令人惊叹。更关键的是,他的父亲是郭德纲,师父是于谦。阎鹤祥对郭麒麟寄予厚望,视其为再次振兴相声行业的唯一人选。他想,假如他俩能保持规范性的演出状态,对行业会是很好的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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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鹤祥承认,他当初把自己对职业的规划,寄托在了郭麒麟身上。“我没有在他那个位置,我也理解不了他的这些苦衷。”他感慨名人之子难做,“超越长辈”如枷锁般附着其身。
但他并不打算掩盖搭档缺席的尴尬和失落。
年10月末,阎鹤祥在三里屯剧场演出。两年前他在这里演出,身边站着郭麒麟。这次,右手在虚空里摆,“我原来这搭档呢”,他看了看右侧往常郭麒麟的站位,回过身来:“空空如也,你看。”
五年前,一个晚上,郭麒麟给他打“哥,你下来一趟,我到你楼下了。”
阎鹤祥下楼,坐进郭麒麟车里。郭麒麟开口:“哥,我不想干了,我想去上学。”
俩人在牛街找了家串店,开始聊这件事。阎鹤祥说,“这个世界上如果就剩一个人反对你上学,也应该是我。”——郭麒麟一走,意味着他此前的投入都付诸东流。但他很快补上一句,“如果从朋友的角度来讲,我举双手赞成你出去上学。”
他跟郭麒麟说,如果你去上学,那我也不干了。当时阎鹤祥还在中国移动上班,说相声是爱好和兼职——这一行,除了郭麒麟,就没有他能看上的人了。一个行业想要整体向好,需要一群人做出改变。可他放眼望去,部分演员的审美在退化,不搞创作了,只有少数人在努力,其余人都在混饭吃。他很悲观。
年底,郭麒麟又说不出去了,两人于是继续合伙说相声。年,《欢乐喜剧人第二季》捧红了岳云鹏,阎鹤祥和郭麒麟收到德云社通知,参加下一季录制。节目一播,阎鹤祥兼职的事就瞒不住了。他从中国移动辞了职,打算全身心投入相声行业。
▲《欢乐喜剧人》第三季,郭麒麟、阎鹤祥、岳云鹏同台表演作品《三大才子》但没过多久,郭麒麟火了。阎鹤祥振兴相声行业的愿望似乎没了抓手。
在三里屯的那场单口相声里,阎鹤祥拿缺席的搭档砸挂,说郭麒麟年录了12档综艺,“网上好多传言,德云社指着郭麒麟一个人养活呢。其实我们也没见着钱,实话实说。”
在节目里,他调侃,师父“要求”他为儿子“守着”,他就“守着”。他一度想,郭麒麟录完综艺能再回来说相声,“但是最近这些日子,我也看新闻、看热搜,发现这希望应该是越来越渺茫。因为老有他跟别人的热搜,我就感觉这日子离过到头差不多了。”他自我解嘲,“我这不是来演出,我这是给打离婚找证据。”
▲年11月,郭麒麟参演古装剧《庆余年》,饰演范思辙
德云社里来了年轻人。有些想成为郭德纲,有些想成为岳云鹏、张云雷或者郭麒麟……综艺节目中、时尚杂志封面上,到处都有德云社的身影。表面上看,这门老手艺焕发新活力,阎鹤祥却忧心忡忡。
他忍不住站在师父的立场,对《贵圈》解释:“我师父他拯救这个行业。一个行业,从业人数达到一定规模,才能称之为行业。”况且,全公司好几百人要发基本工资,“师父不是早说过了嘛,要是光养活于谦,他俩人可以过很好。”
但对于一些问题,他始终很警惕。如果演员不用写新作品就能过活,有时还能被喜欢,“这个市场就跟旅游景点似的,放那儿就可以了。”
又比如,有些年轻的相声演员发型一样,气质雷同,往那一站,全像韩国偶像。他纳闷,“我们这行人不好看啊。”想好看也没错,但不能本末倒置,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