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中华大地之地大物博,以药山为名之山肯定不是唯一。山东济南就有座药山,因出产阳起石而闻名,传说是医圣先师扁鹊的采药之地。云南昭通也有一座药山,位于巧家县境内,金沙江和牛栏江环山而过。山体面积达多平方公里,主峰海拔米。因盛产中药而得名。药用植物种类达多种。辽宁鞍山也有一座药山,位于岫岩满族自治县。有大小奇峰40余座,山上出产中药材余种。
湖南常德也有一座药山,离常德城区仅二、三十公里,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属津市域内。常德的药山系武陵余脉,夹在沅澧两水系之间,滨临洞庭。武陵山脉蜿蜒到洞庭湖畔气势已缓,很难有险峻奇伟之表现,很多山也只能像山水写意画一样意思意思罢了。药山还好,最高处海拔多米,还有个山的样子。明代公安派代表之一袁中道在《澧游记》中描写药山时写道:“上有清泉怪石,灵花异草”。
常德的药山曾经也是有药的。袁中道在他的《过药山大龙山记》中写道:“经药山,山尤竦秀,以其上多芍药,故名。”如今山上是很难找到芍药的了。好在常德药山之名不全靠了这芍药。常德药山能闻名于海内外,那是因为佛,因为药山寺,因为药山寺的开山始祖惟俨禅师。
惟俨禅师俗姓韩,祖籍山西绛县。唐玄宗天宝三年(公元年)生于南康,即今江西赣州信丰县。(也有说是天宝四年,公元年)惟俨禅师从小就攻读四书五经,聪颖异常,勤于思考。“未尝处群子戏弄之中,往往独坐如思如念”。似乎从小就显露出了一代宗师的特质。17岁惟俨就离家出走,一路跋山涉水,来到潮州,师从西山慧照禅师。8年后,惟俨受具戒于衡岳希操律师。不久,他又想投石头希迁门下修炼。二人对话之后,石头认为惟俨“因缘不在此”,指示他投江西马祖道一大师。
惟俨在马祖处早晚参修,呆了三年。有一天马祖问惟俨:“近日见地长进如何?”
惟俨回答:“皮肤脱落尽,唯剩一真实。”
马祖听后很高兴,知道弟子已开悟,不无幽默地说:“找三条篾片把肚皮捆住,随便找个地方住持去吧!”
惟俨虽然得到了马祖的认可,可他自己还是有些不满足,于是,他再谒石头。这次石头没有拒绝惟俨,师徒二人十分默契。惟俨先后从学于马祖、石头近二十年。
惟俨离开石头、马祖之后,就开始云游四方,重走马祖、石头曾经走过的路。他先后到过广东罗浮山、江西青原山、九江、三峡等地。唐贞元初年惟俨云游至湖南澧州药山,他被这里特有的湖光山色所吸引。他想起了马祖的教诲:“未有常行而不住”。于是,他驻锡下来。这里已有一座寺院,名叫慈云寺,唐初时建的。只是寺院有点小,有点破。惟俨真是捆住肚子,借宿于村舍、牛棚,整修扩建慈云寺。
惟俨在药山广接学人,传禅授法达40多年。药山已然成了惟俨的另外一个名字。惟俨即药山,药山即惟俨。在佛教界,或称药山惟俨,或直称药山。
惟俨传法,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他都一视同仁,平等接待。他的传法接引方式也灵活巧妙,让人多有所悟。一时求学之徒,海众云会,不可胜数。诗人李商隐、朗州刺史李翱、相国崔群、常侍温造等都曾到过药山访禅问道。开悟李翱可谓是经典,不得不说。
李翱仰慕惟俨大名已久,来朗州任刺史是个好机会。他多次派人到药山去请惟俨,都被谢绝。最后,李翱只得亲自登山拜访。当时惟俨正在看经,很久没有理睬李翱。随从不耐烦了,厉声说道:“太守在此!”李翱也来了情绪,很生气地说:“见面不如闻名。”并且拂袖要走。
“太守何以贵耳贱目?”
大师开口了,反问得平常而有深意。李翱停住了脚步,转身拱手道谢。李翱问惟俨大师:“贵姓?”
“正这时。”大师回答。
李翱不解,便问寺中院主。院主一听便说:“那不是姓韩?”眼下正值冬天,地冻天寒,取其谐音。
李翱再问惟俨:“如何是道?”
惟俨用手指指上,又指指下,然后问:“会吗?”
李翱不知其意,只得老实回答:“不会。”
惟俨进一步开示:“云在天,水在瓶。”
李翱似有所悟,很快回呈一偈:
练得身形似鹤形,
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
云在青天水在瓶。
前两句是描写夸赞惟俨大师的,关键是最后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充满禅意,如何理解?许多人阐释过“云在青天水在瓶”,我以为都有道理,但又不全对。禅是不可说的,说出来就不是禅了,禅只能心领神会。正如道家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如果一定要解释,那也只是个人的一种解读。我愚蠢地认为,云在天,水在瓶说的是自然之理。水不可在天上,一在天上就会落下来;云也不可在瓶里,云在瓶里就会飘上去。云在天上自然飘逸;水在瓶里也安适平静。云有云的无奈,它只能随风飘荡,完全不能自主;水有水的无助,是瓶的深浅、大小、方圆、曲直决定它的形态。所以一切只能顺其天成。“云在青天水在瓶”,这是最好的安排,这就是道。
李翱后又进一步问:“如何是戒、定、慧?”
惟俨回答说:“贫道这里无此闲家具。”
“戒、定、慧”是佛教三学,僧侣必修,怎能说是闲家具呢?李翱莫名其妙。惟俨大师只是想告诉李翱,戒、定、慧不是摆设,是要靠自己修行才能得到的。惟俨解释道:
“太守欲得保任此事,直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闺阁中物,舍不得便为渗漏。”
这哑迷似的对话展示的是一个智者的高度。惟俨就是这样来开示他的门徒和世人,圆寂时都没有忘记来这么一出好戏。惟俨大师圆寂时大喊:“法堂要倒了!法堂要倒了!”众僧赶紧搬来长长的木条来顶撑法堂屋顶。惟俨摆手说:“你们没明白我的意思。”说罢安然而逝。
惟俨活了84岁,僧腊60余年。唐文宗赐其谥号“弘道大师”,并于药山寺院东隅修“化成塔”瘗葬。清雍正十二年(年),清世再宗封其为“达宗弘道禅师”。由此可见惟俨在当时及其后代的影响。
捋一捋中国禅宗的发展脉络,惟俨亦不负盛名。中国禅宗的初祖是菩提达摩,他是释迦牟尼佛祖十大佛弟子之一的摩诃迦叶的二十八代传人。据《传灯录》,他是梁武帝普通年间(年)来中国的。先到广州,后武帝接他至金陵。因与武帝话不投缘而北上至嵩山少林寺。达摩终日面壁而坐,默然不语。当时一个名叫神光的中年人,闻达摩之名,特来少林寺与其亲近,陪他面壁,积雪过膝也不离开。达摩感其诚,收为徒,易名曰慧可。
慧可成为二祖。慧可传僧灿;僧灿传道信;道信传弘忍。
弘忍为五祖。五祖在选择接班人的时候出了问题。门徒太多,都很优秀,只能竟争上岗,比作法偈。声望很高的神秀第一个交卷,他的偈是:
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神秀只能说是一个勤奋的学生,他表达的只是学佛的信心。禅是主张实相非相,四大皆空的。很显然,神秀的偈太实。之后,有一个相当于勤杂工还没有剃度的惠能贴出一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弘忍晚上悄悄招见惠能并传法与他,还私下把象征正宗的衣钵与他,要他马上离开,还亲自送他至九江舟中,渡江南下。惠能成为六祖,史称南宗。神秀留在北方为北宗。虽然神秀个人表现也不错,但终敌不过南宗野蛮式的疯长。
惠能六祖南下于曹溪开堂说法,自此衣钵不传,留供曹溪。门下得法者有三十三人,最突出者有青原行思和南岳怀让。行思的高徒有石头希迁,怀让的高徒是马祖道一。惟俨是希迁的门徒,也是道一的门徒。如此算来,惟俨是九祖。
惠能禅宗以青原、南岳二系进一步发展后分发为五家:沩仰、临济、曹洞、云门、法眼。这应验了达摩传法时的一偈: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五家之一的曹洞宗是惟俨的再传弟子洞山良价及其弟子曹山本寂开创的。曹洞宗人把惟俨敬为祖师,把药山举为祖庭。五家延续至今的有曹洞和临济。曹洞还先后传入朝鲜、日本、越南。今年5月21日,我到了药山寺竹林禅院,恰好遇到了日本曹洞宗宗务厅责任役员、教学部前部长、峰仙寺住持80多岁的千叶省三长老前来参访。千叶长老说:“血脉之亲五代就完了,都不记得了。可法源代代相传,人们不会忘记。”初听此说,令我一惊。事后一想也是,别说五代,上溯四代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千叶长老说,他与药山寺是同一法源,他年也曾来过药山寻根问祖。
我不知道我的同辈人是否与我一样,我是有过宗教恐惧症的。那一方面是因为从小就把那装神弄鬼的道士巫婆当成了宗教的全部,另一方面是在接受教育的阶段老是被灌输,宗教是毒药,宗教是鸦片。为了政治正确,见了宗教就退避三舍,敬而远之,以致对宗教盲目无知。几年前有朋友向我推荐药山,我不以为然。心想药山有什么好推荐的,不就是山上有药可采,或者有个药王庙之类的。
我等不识药山真面目,只缘身在山之外。宗教是需要我们去重新认识的。什么是中国传统文化?讲中国传统文化离开得了中国传统的儒、释、道三大宗教吗?儒教,有人说它不是严格意义的宗教。不管它是不是严格意义的宗教,它教我们敬畏祖宗,敬重社会关系,这一点过去需要,现在也需要。道教,是我们土生土长的宗教,它奉为教义的无论是《易》经,还是《道德经》,那都是最智慧的哲学经典,至今无人敢说已超越了它,我们只能说接近了它,理解了它。佛教,虽然是外来宗教,但它到中国之后就完全中国化了,成了中国佛教。太虚大师说:“中国佛学的特质在禅。”禅是什么?禅要你觉悟,禅要你开启自己的最高智慧。禅的“顿悟”不像我们现代说的“灵感”吗?禅的“回互”与“不回互”难道不是最好的辨证法?我们有理由拒绝智慧吗?
面对当前的社会问题,我们一方面感到智慧不够,一方面又不虚心向我们的祖宗求教。现任药山寺主持明影法师对我提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他说:“以孔子的要求,以老子的要求,以释迦牟尼的要求,问问自己,你及格了吗?”
我扪心自问,三科都不及格,缺的课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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