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医白癜风研究院 http://pf.39.net/bdfyy/bdfjc/160306/4781522.html匪事
大别山东麓,淠河水源头,独山镇,山水相连,其间,百家冲方圆不过三四里地,草木林深,说是“百家”,早先不过是稀稀落落十几户人家的冲口。
民国元年,军阀混战,时事动荡。
一日,百家冲来了一位山外布衣,姓陈,自谦为砍柴的樵夫,腰间常常揣着把柴刀,刀不是好刀,烙有六安州“草堂铁匠铺”印字,笨重,刀口也开得极钝。自打陈刀落户冲口观音洞山下,疯了般不知疲倦地开荒垦地,搭棚建舍,那刀一直没有闲着,久了,刀口就显露出瘆瘆的白。
天道酬勤,这一季,风调雨顺。
庄稼归仓后,陈刀离山,只消数日,驾一骡车从山外归来。
骡车上除了杂七杂八的家用细软外,还端坐一体态丰腴的孕妇,眉清目秀,仪态万方,俩人一路软语,悠然过岭。
明眼的山里人私下揣摩,这陈刀绝非等闲之辈,这少妇也非山野村妇。再相遇时,便从心底升起几许敬畏来。
陈刀这人看似木讷,却眼明手快,勤于出力,为人憨实,乐于助人,所以,口碑甚好,周边四邻,一团和气。
起初,陈刀除开荒垦地、打理田地之外,农闲专事于山坡植茶、山林打柴,主内的女人名叫繁妮,一日三餐,好生侍侯。
陈刀卖柴尽是些杯口粗的荆棘,木质板结,耐烧,集市抢手。
山下的窑口囤柴,只一天光景,四间柴房便被陈刀填满。
窑口二当家的冷冷地看着井边冲凉的陈刀,然后问:那柴真是你一个人所砍?
陈刀点头。
二当家的又看了看陈刀放在磨刀石上的柴刀,说:就用这刀?
陈刀还是点头。
二当家的说:你砍的柴大多是几十年的石枸棘,多生于悬崖峭壁处,一般的刀伤它不了。我刚看过,那些石枸棘上留下的刀痕平整光滑,没有上乘的功力,根本不可能办到。
陈刀憨笑,似乎又有点无可奈何,随口回了一句:莫非当家的也善刀法?
二当家的说了声“惭愧”,闪进屋内,取出一刀,捧给陈刀看。
只见一道寒光,陈刀已抽刀出鞘。好刀,吹毫断发。陈刀赞不绝口,说:定是菊花钢所制。
二当家的似乎更兴奋,说:刀为齐头山朱亮祖所佩,此人一身好武艺,为人豪爽,结交四方豪杰。说的是某日齐头山打猎,朱亮祖救下了落入虎口的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事后,朱元璋在独山寺将这柄刀赐于朱亮祖。不过后来,朱亮祖抢了自家兄弟的女人,死于乱箭穿心……
陈刀隐忍了一下,说:早有传闻,没想到竟在府上眼见为实。
窑口的伙计们停下手上的活计,围拢过来,怂恿陈刀与二当家的比试一下。二当家的虽乐意,但陈刀却说:我一砍柴樵夫,哪懂什么刀法?主家还是把柴钱结了,我还有几里地的山路要赶呢……
当夜,窑口遭遇匪劫。
子时,人嘶马叫,山下,火光冲天。
窑口大当家几十年的积蓄和家业被抢烧一空;二当家的却在这场匪乱中从此销声匿迹。
有人说,二当家的就是踩点于窑口的土匪探子。
还有人说,这场匪劫定与陈刀有关联。
陈刀从不申辩,也无申辩之机。
一晃就到了民国16年,此时,观音洞山下的陈府已是一片殷实的庄园,陈府拥有的田地居方圆几十里之首。十多年间,陈刀夫妇收留逃荒逃难的穷人就有四五十人之多,这些人大多都在百家冲落户,或在陈府做事,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山外再乱,百家冲依然是一幅安居乐业的景象。
陈刀此时虽家资万贯,但膝下无子,仅有一小女,自幼在母亲繁妮的指点下攻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这一年春,陈刀欲为小女纳婿,夫妻二人一番商议,竟同意了小女“征联纳婿”的主张,一时轰动了方圆百里,应征者无数,但仅有一联者博得了小女芳心。
小女出的上联是:
孤雁岂孤,孤雁不随群雁落。
应对联为:
独山不独,独山环抱万山中。
新女婿黄经伟入赘百家冲这天,陈刀从他的眉宇间突然忆起一个人来——窑口二当家的。陈刀为此忐忑不安,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阴云密布在百家冲的上空。
入夜,人客尽散。突然几声铳子枪响,山脉上、山谷间火把通明,杀声四起。
匪首黄胡子站在坡上大骂:狗日三壮,害得老子好找,十多年来,老子没一天不想杀了你,竟然带着我的女人躲到这过起了舒坦日子……
繁妮冲出来对着坡上回骂:黄胡子,你要是杀富济贫倒也罢了,抢霸民女,奸污掳虏,恶贯满盈的土匪,我只是被你抢来的民女,你强人所愿,而繁妮与三壮却是有情有义,你说说看,我怎会是你的女人?
陈刀一把将繁妮拽进里屋。
屋外又响起窑口二当家的声音:三壮,咱俩虽未在山寨见过,但窑口一见,就觉得你是叛逃的三壮,只是未敢断定。
这方声音未落,突然从里屋里窜出一个人来,面向山坡跪下了,声嘶力竭地喊:爹,胡子伯,你们就放过百家冲吧,这是一方桃园,百姓安居乐业,家人相亲相爱……
放你娘的狗屁!
说罢,一队人马一路喧嚣冲下山来。
陈刀毕竟是血雨腥风中过来之人,一掌将新女婿黄经伟拍进门内,随及将大门带上,抄起柴刀,迅即摆开阵势。
众匪中当然有陈刀的既往兄弟,大多曾得到过陈刀的帮助,情同手足,有的退避三舍,有的佯装攻击,轻描淡写。陈刀只肖迎战黄胡子等四五人,且处于下端优势,避实就虚,进退自如,刀起刀落于马蹄间,几个会合,就有三匹壮马滚落山间,马背上黄胡子的大刀却对陈刀奈何不得,急得朝山坡上喊:快放铳子,快放铳子!
坡上无人回应,一行人马落荒而逃。
晨,鸡鸣三遍。
始终沉默着的陈刀终于开口:此后恐难有安宁的日子了,繁妮,我们得请几个壮力,新女婿也不能歇着,立马下山,按照我开给你的单子如数采购,两天后,我们要建造土楼,抵御黄胡子来犯……
小女问:那我呢?
你留在家里,备好伙食和糯米。我出山找枪。
两天后,陈刀果真携六杆长枪回山,雇佣家丁六名。
在众乡亲的帮衬下,土楼拨地而起,分为三层,每层均有隔板,可承受四五壮汉之重,四壁开有射孔,推八度状内大外小。墙体选粘质红土为主,掺入适量的小石子和石灰,经反复捣碎、拌匀,做成“熟土”。一些关键部位还掺入糯米饭、红糖,以增加其粘性。夯筑时,陈刀像一位将军立在一边,督促劳工,嘱咐往土墙中间埋入杉木枝条或竹片为“墙骨”,以增加其拉力。
土楼建成,若需御敌,将大门一关,几名壮丁守护大门,土楼像坚强的大堡垒,妇孺老幼尽可高枕无忧。
然而,不知何故,土匪黄胡子此后再没来过。
一九二九年十一月八日晨,独山周围十五个乡的近万名农民,手持大刀、长矛、钢锥、长枪等从四面八方涌向独山镇,其中包括陈刀的女婿黄经伟及陈刀的六杆长枪,他们将敌魏祝三自卫团驻地马氏祠团团围住,被围之敌见起义农民越来越多、愈战愈勇,顿觉困守无望,遂纵火焚烧民房,乘机逃窜。
地方志上有“独山暴动”的记载,陈刀的女儿、女婿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出山投身了革命。但方志上并没有陈刀在这场暴动中柴刀劈死匪首黄胡子的记载,也没有黄胡子投奔魏祝三的确切时间和细节记录。
打土豪分田地的那年,陈刀携繁妮远走他乡,此后杳无音讯。
土楼经几十年风雨剥蚀,依然驻守在通往观音洞的路边。
茶道旧六安城不大,城中有两条青石铺面的主街,一条为正街,称云露街;另一条是偏街,称鼓楼街。正街住的多为官宦和豪门商贾;偏街住的多为推车抬轿裁缝剃头匠等三教九流的平头百姓。公元若干年初,正街的商贾吴良兴强霸鼓楼民女齐小娇,并由此引发出三条人命血案。吴良兴五十有余,仰仗着州府曹大人的夫人吴氏娘的庇护,平日鱼肉百姓,欺行霸市,无恶不作,当时的县令奈何不得,直至离任,此桩血案仍无定法,一时间民怨载道。事隔一年,州官饲马之地的燕子山茅滩厂人于曾于大人接手县令。此公生性耿直,无甚喜好,独爱品茶,惯以茶道修身养性。忽一日耳闻上述血案,拍案而起,当即下令将吴良兴缉拿归案。州府曹大人闻讯委人赶来说情救驾,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却掷地有声。辞别时还特地投其所好给于曾于大人留下几包上好的齐头山瓜片。传鼓听声,递话听音,于曾虽深知吴良兴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又慑于曹大人的权威,左思右想,实难抉择定夺,此案就一直这样悬而未决。于府的老仆马响见老爷终日悒悒不欢,进来续水嘀咕一句:“老爷这是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啊。”于曾埋头道:“纪纲一废,何事不生?既然你看穿老爷的心思,不妨坐下陪我喝两盏闲茶?”“奴才有幸。”马响一边答一边整衣衫、捋发首,一时未肯入座。于曾见状:“闲茶而已,不必过于重礼。”马响笑而不答。于曾又说:“茶人视茶为灵物,马响虽为下人,却是不可多得深谙茶理之士。”“奴才自幼随父穿行于响洪甸一带,收购野山茶草,虽对茶理略知一二,但也只是皮毛而已。”马响谦逊地说,毕恭毕敬端起茶盏浅尝了一口,皱眉道,“州府曹大人的齐头山瓜片不过如此。”“此话怎讲?”“至若茶之为物,钟山川之灵禀……而这茶已有了心境之外的依附。”“此话怎讲?”“金家寨茶道重精神而轻礼仪,奴才家父在世所言,茶道即为人道,康俭有德,美真康乐,和诚处世,敬爱为人。静、怡、和、真,这也正是茶道的至高境界和至上的追求。”“极是。”于大人如遇知音一激动就站起来。马响也立即起座,话却没有收住:“有的人不知不觉中就入了大道,而有些人一心想入道却穷其一生,究其原因,概因求名趋利、媚世权道、心有杂念所致。”马响自知言重,说完”噗通”一声屈膝于地,“奴才不恭,万望宽恕。”“快快请起,你一番话令老爷我茅塞顿开,感激还来不及,哪有怪罪之理?”于大人躬身搀扶,“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处置吴良兴一案?”“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身处卑微却能如此忧国忧民,实是心事浩茫连天宇,于某我景仰不已啊。”“愧老爷夸奖,奴才不曾为官,更不知为官之道,还是请老爷三思。”“勿轻小事,小隙沉舟;勿轻小物,小虫毒身;勿轻小人,小人贼国。谢马响逆耳忠言,于某我知晓如何去做了。”于大人如释重负,微笑着浅饮,多日的郁闷一霎那间云开日出……不日,商贾吴良兴被秘密押往小华山刑场刑施了斩首之罪。全城百姓奔走相告。此后,于曾辞官隐去,了无踪影。有人传言,曾在齐头山蝙蝠洞一带见过于曾大人,头戴斗笠,一袭白衣,仙风道骨,穿行于山林。未经考证,不知真假。贼爷祖居皖西南小镇,地处三县交界,四面环山,盛产茶草,明朝放马南山,因领一方风水,商旅辐辏,渐成山南重镇。实行”茶马政策”以后,以茶换马,进而带来了空前繁荣。爷在成年之后就跟随太老爷做起贩茶的营生,一根扁担,两个箩筐,小镇子连着六安州,翻山越岭,挑着担子,长年累月奔波在这条山茶道上,这一走就走到了长须拂拂,这一走就走到了儿孙满堂。那一年的六月,贼热。爷光着膀子还嫌热燥,那件蓝粗布大腰裤子的裤腿挽上去了,走走又掉下来。爷瞅瞅四周,荒山野岭,黑灯瞎火,连条野狗都见不着,这便放心歇下担子,索性将蓝粗布大腰裤脱了去,顺手搭在茶箩上。旧时贫家爷们极少有穿内裤的习惯,爷当然也不例外,就这么光着腚继续赶路。天麻麻亮时爷在一道茶山溪边搁下担子,准备将大腰裤重新再穿上,不经意间,胯部被一条突然横窜而出的毒蛇咬伤,爷强忍剧痛,爬到一棵老茶树下,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潮湿的老树一点一滴地往下滴水,刚好滴在他的胯处,还滴落到他呻吟张开的嘴里。不多久,他那被毒蛇咬伤的红肿逐渐消褪,疼痛也缓和了许多。颇通药理的爷清醒后立即敏感地意识到什么,赶紧从茶箩里抓过一把茶草送进嘴里嚼碎敷在伤口上。忙完了爷才想起仍旧光着身子,可茶箩上除了罩护茶的那层油皮纸外哪还有什么裤子呢?爷无计可施,揉着胯枯坐在担子上干巴着急,眼瞅着天就渐渐放亮了。这时,不远处的山坡上隐隐约约传来了女人的采茶歌谣,爷手搭凉棚一瞧,乐了,矮棵的茶树蓬上晾着几件或许是女人刚刚在河边洗干净的衣服。爷猫弓着腰,轻手轻脚地挪了去,将手伸到茶树上胡乱抓出一件迅速套住下体,慌乱中一脚踩空摔了个仰面朝天。响声惊动了赶早采茶的女人。女人吓了一大跳,但很快就镇静下来,从茶树丛里站起身来厉声问道:“大白天的,你这位大哥怎么能偷人家的衣裳呢?”爷说“我没偷”,脸却红得像关公一样。女人瞅瞅茶树,又瞅瞅爷,眼睛瞪得老大。这个时候,爷只能死不认账,刚好从庄子里走过来一帮下地干活的男人,爷急中生智,主动迎上前去,摊开双手请他们理论。爷说:“这位大姐硬是说我偷了她的衣裳,大伙给瞧瞧,除了这两箩筐茶草和我身上的大裤衩之外,我还有别的什么呒?好歹我还是条汉子,怎么会去偷她一个妇道人家的东西呢?”大伙一听,也是,难道这汉子先前光着屁股不成?再看爷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哪又像个贼嘛?于是,都斜眼瞥瞥女人,各自忙活去了。女人很委屈,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爷穿着她的裤衩挑着担子渐渐走远。爷始终不敢回头,心里的那个“羞”哟,不得了!一到家,爷便称上两斤洋砂糖,撕了三尺洋布,炒了两斤上好的兰花茶,将女人的裤衩洗净叠好,恭恭敬敬送了去。女人哭笑不得,连说:“算了算了,也算不上个什么,还劳累你往返几十里山路送来,太难为大哥了。”爷接过女人的敬茶说:“要送的,不然我这心里一辈子也不安宁,做人要像这兰花,无论多沸的水依然清朗可鉴。”女人家的男人说:“往后那片山上的茶草归大哥你收了,实诚人,咱信得过。”听老一辈子的人讲,爷在这条茶道上奔波的后二十年间,趟趟都会在这女人家里歇脚,教会了他们许多制茶的工艺,赶上用饭爷也不客气,跟这女人当家的男人喝苞谷酒,说古今茶事,来来往往保持着相互走动,形同嫡亲一般。插图:戴学彦本刊编辑赵克明戴晓东庄有禄王明军庆红项宏苏恩李同好值班编辑戴晓东美术编辑杨文民戴剑流冰,报刊编辑,安徽省作家协会、安徽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已在《清明》《写作》《文学报》《青春》《安徽文学》《阅读》《传奇传记文学选刊》《诗歌月刊》等国内外数十家期刊发表作品若干,部分作品收入《意林签约作家十年典藏》、中国教育部规划课题实验教材等百余种图书,以及马来西亚PMR华文科预试试卷,出版有《何处是家园》《杠打老虎鸡吃虫》等多部,曾获安徽省金穗文学奖、安徽新闻奖(副刊)、淠河文学奖、市“五个一工程“奖、市政府文学艺术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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